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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思广土巨族与大国心态

原创 杨军 知一思享

2025年10月02日 06:16 湖南

八月末到九月初这段时间,为准备在联合国发布产业研究成果“国家产业实力”榜单,私下做了很多功课:逐页修改PPT、查资料、把不太常用又比较拗口的英文单词反复朗读等等。在翻阅各种联合国实体,如工发组织(UNIDO)、经社部(DESA)、环境署(UNEP)、贸发会议(UNCTAD)、裁研所(UNIDIR)等几十份报告,以及《利玛宣言》、《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巴黎气候变化协定》和《亚的斯亚贝巴行动议程》等联合国倡议后,我赫然发现,虽然我自诩说的是“国际英语”(其实就是英语不够地道😊),但骨子里居然有很强烈的“大国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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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在我最初准备的20分钟发言稿里,主要在分析前十名国家的种种,而且中国、美国、欧洲、日本,产业冠军、产业领军这些词频都超过了10次;与之对应,对巴基斯坦、阿根廷、新西兰、埃及、匈牙利只字未提。但其实,在联合国承认所有国家中,排名46-50的他们其实都算强横的实力派!

再比如,审视我们的评价体系,只有全球四级产业前4名的企业,才被我们赋值1-4分,而全球仅有区区40个国家有跻身前四的企业。可怜193个国家中的153个国家,优势产业系数和领军企业系数都是零蛋。

更讽刺的是,我搜索、总结、起草了四个西语国家和三个阿盟国家的产业扫描和交流文案,居然通篇都是中国如何依靠自己的产业优势对这些国家提供技术输出和帮扶。而事实上,阿曼、阿联酋、卡塔尔、哥斯达黎加和智利,不仅人均GDP都远超中国,阿曼的矿港协同,阿联酋的智能电网管理,卡塔尔的氢能集成,哥斯达黎加的生物医药研发和医疗设备,智利的智能采矿和可持续渔业养殖,甚至都在技术上远远领先中国。

在我出生长大的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大国沙文主义”仍然频繁出现在中国报纸和文学作品中,用以表达那时弱小的中国,对前苏联到处欺负人的愤慨。后来,随着改革开放、中美建交、苏联解体、中国入世、中美争霸、全球疫情等一系列让人难以预料的历史巨变,我和大多数同胞一样,从过去的“弱者”心态,变得日益自信,乃至出现了“厉害了我的国”式的自豪感。

不过,通过与联合国机构的接触与合作,我开始意识到并直面一个潜藏于内心认知的隐性偏差——基于中国“广土巨族”的空间规模与人口体量特征,在分析国际产业格局时,常不自觉地将“国土面积”、“人口数量”与“产业发展水平”简单挂钩,进而对国土狭小、人口稀少的国家形成“天然落后”的刻板印象,甚至在研究中不自觉地将其置于“边缘配角”的位置。这种大国心态不仅使研究和认知偏离了产业发展的客观规律,更可能在全球产业链深度融合的当下,导致对产业价值的误判与合作机遇的错失。

中国的“广土巨族”特征,无疑将“全产业链布局”、“规模效应”、“区域梯度转移”这些基于大国禀赋的产业规律,逐步内化为我们的默认坐标系和基本共识。当面对全球90个国土仅数千平方公里、人口不足百万的小国时,这种坐标系会不自觉地产生“过滤效应”。

“国土承载能力”和“人口消费市场”往往并非产业分析的核心指标,小国虽然自身市场不够大,但通过细分领域深耕,未必就无法支撑高端产业,未必无法成为产业链必不可少的一环。荷兰的光刻机和丹麦的风电设备,都证明小国可通过聚焦技术攻坚和全球供应链协同,在关键环节形成不可替代的垄断力。

大国由于整体资源体量大,产业数据往往更系统、公开和丰富,但小国的产业数据多分散于行业协会报告或跨国公司财报中,获取成本较高。这种数据的可得性差异,也会部分导致各种产业研究优先分析大国的动态,对比利时索尔维集团的特种化工、卢森堡的卫星通信等小国的产业突破缺乏关注。

中国的工业化进程,因为长期被全球封锁,而被迫走了“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道路。这种历史经验使得我们常常把自己的大国模式默认为产业升级的最优解,进而认为小国因缺乏自主完整的工业体系,必然处于产业链低端。然而,这种看法忽视了全球化下的另一种范式——专精特新与全球协作。正是这种范式,帮助哥斯达黎加成就半导体封装测试的拉美枢纽,或使得约旦晋升为IT外包与区域技术协作的中东接口。

以大国心态审视小国产业,极易陷入与全球产业链的真实逻辑相悖的误区。

首先,国土小未必代表产业基础弱,反而可能因为资源有限,集中力量形成单点极致竞争力。瑞士的精密仪器和高端机械,巴林的铝产业,都通过良好的资源配置效率和深度技术攻坚形成了壁垒。

其次,人口少未必就等同于市场潜力差,很多国家因为本土市场小,催生了大量“天生全球企业”(Born Global)”,从诞生起就以全球市场为目标进行布局,其产品往往具备高附加值和强兼容性特征。冰岛的人口才37万,甚至比中国一个县城还少,但在地热发电技术和海洋生物技术两个领域,都形成了全球领先优势,其地热供暖技术已输出至20多个国家。巴拿马没有浪费自己得天独厚的区位优势,在智能调度、区块链支付与航宇数字化、水资源管理与生态修复领域都成为全球标杆,并向美国、日本、德国输出解决方案。

最后,产业链短并不代表产业地位高低,小国无需覆盖所有产业链环节,只需在关键模块形成优势,也可以占据产业链高端。卢森堡国土面积2586平方公里,人口64万,不可能拥有整车制造,但其汽车卫星导航系统和汽车钢材,却广泛应用于奔驰、宝马的高端车型。

当我们用更包容的视角审视全球产业,很多小国的细分技术或细分产业优势,恰恰是中国需要的,甚至是我们的短板。近年各沿海省份响应习近平总书记号召,努力推动的海洋产业,很多产业的全球高地,都在传统意义上的小国。哥斯达黎加的可持续捕捞和海洋生态修复,马尔代夫的珊瑚礁监测修复以及海洋酸化应对,爱尔兰的海藻生物产品开发和活性提取等等。

要校正“大国心态”的认知偏差,首先,在主观意识上,要认识到全球产业链是多主体共生网络,小国不一定是大国产业的附庸,而是全球产业链的独立节点;理解大国提供规模、小国提供精度的共生逻辑,以及大国搭建平台、小国保障安全的协同关系。

其次,在研究方法上,要克服“数据依赖”的研究路径,更多地加强对小国产业的实地调研,走访小国的行业协会、龙头企业、研发机构,获取一手数据与技术信息。应与中国矿业、材料新能源企业共同赴中南美国家实地考察,了解其矿业的发展模式和技术路径;或者组织辽宁、广东、广西等省份的海洋经济企业赴加勒比国家或地中海国家学习海洋生态修复与智慧运输经验。

中国作为广土巨族的大国,在全球产业链中承担着“规模支撑”的重要角色,但我们更应该用平等视角看待每一个国家的产业贡献,重视小国的精度价值,以协同思维推动中国与小国的产业合作。这不仅是对全球产业规律的尊重,更有助于中国实现高质量发展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在多元共生的全球产业生态中,中国的产业升级才能更稳健,全球产业链的韧性才能更强大。

知一思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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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杨军

知一产业研究院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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